9月29日，一则题为《贫困山区师生不堪食堂剥削奋起反抗》的帖子传遍网络。帖子的内容是19张照片，上面显示的是，9月26日，校长带领全校师生“埋锅造饭”。发帖者称：食堂被承包商承包后，饭菜质量不过关，学生营养跟不上。学校与承包商协商无果后，承包商“罢炊”，“全体师生便奋起反抗另起炉灶”。

　　此帖经网络转载及各媒体报道后，该校“学生的吃饭问题”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，在各方重视下，国庆长假后的第一天，该校学生重回食堂，吃起了承包商所做的饭菜。但校长称“食堂的经营权将在11月15日之前收回学校管理，这期间，仅仅作为过渡期。”

　　这所学校，就是黔东南州从江县东朗中学。

　　“埋锅造饭”踪迹不再

　　10月8日是学生国庆长假返校后的第一天。昨天早上10点，记者赶到了东朗中学。

　　学校位于东朗乡最高的一座山坡上，校门口正对的就是教学楼。教学楼共四层，有800名学生在这里就读，其中680人是寄宿生，需要在学校就餐。

　　学校的食堂，位于校门右侧。而当时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“埋锅造饭”的灶炉就在老师宿舍旁。但记者到达现场时，四个灶炉上堆满了木头，已经看不出“埋锅造饭”的痕迹。

　　拍摄并在网络上上传照片的是该校教师代表会的主席石刚。接受采访时，石刚称：上传图片时，本以为只局限于纪实摄影的艺术交流，用词上有夸张成份，万没想到会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和部分媒体的转载，实乃无意之举。

　　但他同时表示，希望在网络和媒体的关注下，学校能顺利收回管理权，“让孩子们能吃得更好一点”。

　　学生对食堂满意度为零

　　上午10点30分左右，记者走进食堂时，饭菜已经做好。

　　在三口直径约一米的大铝盆里，分别装着黄瓜炒肉、清炒莲花白和胡萝卜炒肉。热气腾腾的菜盆里，只有为数不多的肥肉，而且是煎了油的肥肉，瘦肉的影子则很难看见。

　　此时，食堂的承包商之一吴仕平迎上来说，除了这三个菜外，还有一个免费赠送的白菜汤还没做好。

　　学校操场上，七年级五班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，多数学生在自由活动。

　　记者询问一位叫高颖的学生，食堂饭菜的味道如何？高颖笑了笑说：“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啊”，接着，她又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身边的5位同学说，“但她们都觉得不好吃。”听到高颖的话，几个同学都点头认可。

　　中午12点时，正值学生们的吃饭时间。食堂外的操场上，七年级一班的王小松端了一钵饭菜坐在草地上快速地吃着。对于饭菜的评价，他说：“能吃饱，但没家里的好吃。”

　　当记者问到，老师做的饭和食堂的饭，哪一个好吃时，王小松和他身边的同学异口同声地说：“当然是老师做的饭好吃了，肉多菜也多。”

　　据悉，该校寄宿生的补助是每人每月100元，特别贫困的学生可以拿到120元。每个星期，学生从家里拿5斤米交到食堂，每学期100斤。之后，承包商将这100斤米钱折算成180元钱打到学生的饭卡里，每个学生每顿饭的4元钱就从饭卡里扣除。而寄宿生的补助，也会充到饭卡里。

　　如果以在食堂就餐的每顿4元钱计算，每天的早餐加中餐和晚餐是10元钱，每个学生每周上5天课计算，一个月的生活费是210元左右。

　　此外，学生的早餐和宵夜都是米粉，也是在食堂吃，每碗2元钱。八年级六班的学生杨康明说，粉不好吃，肉末没几粒，不到11点就饿了。

　　之后，记者在学校提供的一份“饭菜测评表”上看到，在满意、一般、不满意三个选项中，绝大多数选择了“不满意”，校方统计，满意度基本为零。

　　记者看到，每张测评表上，都是学生本人亲自填写姓名并打分，记者粗略统计了一下，约有500多名学生参与了测评。在“备注”一栏，不少学生对不满意的理由如下：饭菜太少价钱太贵；吃到头发和石头；菜不好吃；菜和肉太少……

　　9月26日至29日，学校老师自己“埋锅造饭”后，记者看到，约有40名学生对测评进行了打分，满意度为100%。在“备注”一栏，学生写道——饭菜好吃，菜足饭饱，肉又多。

　　对话承包商每顿饭，只能保证6钱肉

　　对记者的来访，食堂的承包商之一吴仕平表示非常欢迎。他说，网络的热炒让他感到“很委屈”，因为他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。

　　记者：东朗中学的食堂是你承包的吗？

　　吴仕平：这个食堂是常德市鼎城锦云酒店管理有限公司承包的，我们交了33万元的管理费后，就由我和另一个人负责管理。承包时间从2010年9月1日到2016年9月1日。我们到现在就承包了一年，但先后投入购买锅炉、冰箱、消毒柜等食堂硬件设施的钱有23万。其中，包括一辆专门用来运输蔬菜的车子。

　　记者：为什么要特意买一辆车？

　　吴仕平：东朗乡虽然属于从江县内，但离榕江县要近些，只有2个小时的车程。为了节约成本，我们都是去榕江县城购买蔬菜。

　　记者：一般都买哪些菜？每个学生每餐饭有多少肉？

　　吴仕平：我们每周至少买两次蔬菜，主要有土豆、胡萝卜、莲花白、黄瓜等。每顿饭21斤猪肉以及16斤冻鸡腿肉，平均下来每人6钱肉，每人半斤蔬菜。

　　记者：每个学生每顿饭吃不上一两肉？

　　吴仕平：是的，因为饭菜一共我们只收学生4块钱。胡萝卜1.85元／斤，莲花白1.4元／斤，土豆1.55元／斤，加上运费、油盐以及6个工人的人工等费用的话，每斤蔬菜运到学校时成本价达到2块钱。每个学生半斤就是一块钱，而6钱肉的成本价也在一块钱左右。蔬菜和肉钱再加上饭钱，除去一切开支，我们每餐饭从每个学生身上只赚最多4毛钱。

　　记者：学校“埋锅造饭”是因为承包的问题起矛盾，具体是怎么回事？

　　吴仕平：学校要我们把商店搬走，但我们又不晓得搬到哪里。本来，我们承包的主要目的就是从商店赚钱，而不是从食堂赚钱。此外，校方对我们经营早餐和宵夜也有意见。

　　记者：还有别的原因吗？

　　吴仕平：校方要我们保障每餐饭有80斤肉，每个学生半斤蔬菜。如果每顿饭都是80斤肉的话，成本价就大大提高。按每斤肉16元计算，每名学生达到一两三钱肉，光肉的成本价就是2.1元。如果我们的饭菜卖高了，会有学生吃不起饭，就不愿意来读书了，我们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，因此我们不卖高价。

　　记者：主要是因为这两个原因，导致了9月26日那天全校师生自己做饭吗？

　　吴仕平：我认为基本是这样。9月26日那天下午，和学校谈不拢之后，我们还是把饭做了，但没做菜。不过当时才下午3点多，要做菜完全来得及。但师生们还是自己去做饭了。后来照片发到网上后，我们很被动，我们并没有故意“断炊”。

　　记者：县里面要收回经营权，你有什么打算？

　　吴仕平：我也不晓得怎么办，反正我们前期投入了56万元，承包时间才过去一年，现在我还是亏起的。

　　对话校长每人3元成本，伙食照样能做丰富

　　“埋锅造饭”由该校的校长王永良牵头。他认为，“娃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，食堂的饭菜质量确实跟不上”。

　　记者：王校长，请你谈一下学校食堂承包的情况。

　　王永良：食堂是前一任校长和常德的这家公司在2010年5月份签订的合同。之后，这个公司又将经营权“倒卖”给吴仕平等人承包。

　　记者：你认为是“倒卖”？

　　王永良：是的。在2008年，黔东南州教育局曾先后下发几个文件规定：从2008年秋季开始，全州中小学食堂不得再向承包经营者有偿出租学校食堂。已有偿出租的其承包费必须退还给承包经营者，坚决纠正学校食堂以盈利为目的的错误做法。今后，中小学食堂一律收回由学校直接管理，校长是学校食堂管理的第一责任人。我认为，州教育局下发的文件在承包合同之前，因此承包合同是无效的。

　　记者：无效的依据在哪里？

　　王永良：我曾经咨询过律师，律师说，如果合同与国家的相关政策有冲突的话，一般情况下是无效合同。之后的9月28日，从江司法局的冯局长来我校调研时也说，与国家的法律法规有冲突的合同是无效合同。

　　记者：9月26日那天的“埋锅造饭”是因为什么矛盾？

　　王永良：校方希望食堂能保障每餐饭至少有60斤肉，但承包商没有答应。

　　但是，老师给学生做饭的那几天，我们按照每个学生3块钱的标准，在乡里买了米和肉，而土豆、胡萝卜、冬瓜等蔬菜则是去榕江买的，并且请了7个工人，按照每顿饭80斤肉的标准，除去一切开支，每顿饭我们还节余200元。

　　记者：学生们对那几天的伙食是很满意的。

　　王永良：是的，因为菜品丰富了，大家能吃饱又吃好。我们学校有很多贫困生，据我调查，到冬天时，有3%的学生穿着拖鞋打赤脚来上学。我想，省下来的钱，给孩子们买双鞋，或逢年过节买些吃的也好。

　　记者：下一步，学校打算怎么办？

　　王永良：我们要收回来自己管理。通过那几天老师们自己请人做饭的情况来看，学生们完全可以用更加便宜的价钱吃得又好又饱。

　　教育局：确有9名校长被停职

　　当天，从江县教育科技局副局长杨忠诚也来到了东朗中学。他说，11月15日前，从江县所有“托管”的食堂必须全部收回学校管理，但具体的细节还要与承包商进行商谈。

　　杨忠诚说，在从江县城的中小学中，只有一所学校被查到存在“托管”现象，但11月15日前其管理权也必须交回。

　　据杨忠诚分析，乡镇的教师和经费都紧缺，老师们一边教书一边负责学生生活的话，必定忙不过来。因此，为了节约师资力量和规范管理，从江一些偏远的乡镇中学去了外地考察后，就依葫芦画瓢用了“托管”的办法。为此，有9个学校的校长遭到了停职处理，目前纪委还在调查。

　　此前，有媒体报道说，“从江县10多所中学的校长都接到过一位官员打电话，要求把食堂承包给鼎城锦云公司，每位校长都收受了3万到5万元不等的贿赂。”

　　对此，杨忠诚称，“领导打招呼承包食堂的事情根本不存在”。